万林润今年24岁，3岁时的一场高烧让他失聪。在20年的光景里，他目睹父母的艰辛付出，一心想通过读书独立自强。当一扇高校的大门打开时，他毫不犹豫地填报了志愿，参加了改变命运的“高考”。
这是属于聋哑孩子的沉默的高考。
自2007年广州大学开办聋人大专班，以单考单招方式填补我省聋人高等教育空白以来，200多名聋生通过这个考场，踏进大学，迈入社会。
像万林润一样，先天失聪的李敏华也渴望着“靠自己双手拼搏”，如今她正焦急地等待“放榜”。命途不一，但不同寻常的高考，让他们沉默的世界里都多了不沉默的可能。
“我要读大学”
在珠海华发喜来登酒店，万林润的实习岗位是“公共区域维护”，每天工作8小时，包括在行李部、客房部、礼宾部等保持整洁的外观和秩序。
万林润是广州大学市政技术学院建筑艺术系艺术设计专业的大三学生，与班上其他19名同学一样，是听力存在严重障碍的聋生。他属于后天神经性耳聋，在很小的时候还能听得到爸爸妈妈的叫唤，也能说简单的话。
万林润再也记不得自己小时候曾经说过的话。他的听力怎么突然没有的，也只能从父母一遍又一遍的手语里知晓：“3岁一次高烧，打青霉素打多了”。
为了让万林润恢复听力，父母带着他四处求医，最终在广州的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得到确诊，并在配合治疗下，慢慢有了点起色，“能听得到很模糊的声音”。
父母坚持让万林润接受义务教育。于是，万林润在江门鹤山市第二小学、鹤山城镇中学、纪元中学分别完成了自己的小学、初中、高中阶段，走出了一条比平常同学艰苦百倍的求学之路。
由于从来没有学习过手语，万林润读书靠的是“硬背”，尤其是上了初中后，他发现自己的“小聪明”已经不太能“填补”听力的缺陷。比如单单一个数学公式，别人可能半节课就能理解，但他课后还要花上差不多一个晚上去熟记、应用，不断做题才能掌握。
于是，万林润开始坚持“说话”和“看电视”，尤其是看有字幕的新闻和电视连续剧。“不是为了剧情，而是想练习看唇语、肢体语言”，表达不出来的时候，万林润索性用笔在纸上写。到了初三，万林润几乎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母亲陪着他再次来到广州，一心想再通过治疗恢复听力，却被确诊为“双耳前庭导管综合征致极重度耳聋”。
突如其来的诊断报告给本已沉疴的家庭重重一击，父母想放弃了。万林润向父母比划后在纸上写下一句“决心”，并用力地打了个感叹号，“我还要读大学，要养你们！”
2012年，在第一次参加普通高考“考砸”后，万林润听从了老师的建议，重整旗鼓参加广州大学面向聋生的单招单考，选择“艺术设计”专业。
“因为图画其实也是种手语。”万林润从小就喜欢画画，他说不出来，就在纸上比划汽车、玩具、水果，大家都看得懂，这也让他对自己将来就业有信心，起码有一技之长。
2012年9月，万林润如愿入读广州大学市政技术学院，并在省残联和亲友的帮助下，成功完成人工耳蜗手术。由于既可以简单发声、也会打手语，万林润还当上了特教辅导员助理，成为聋生、普通生及老师之间沟通的桥梁。
身残志坚的学生
由于工作出色，万林润可以正式入职珠海华发喜来登酒店，之前的实习期将会被计算为试用期，不用再愁找工作。“现在每个月有2000多元收入。”
广州大学开办聋人大专班以来，让许多家庭和求学的失聪青年受益。据介绍，经国家教育部批准，广州大学市政技术学院于2007年开设了华南地区首个聋人大专班。在该学院艺术专业（电脑美术）、计算机应用技术两个专业方向，通过单考单招的形式，面向广东省招收聋人高中（中专）毕业生，至今已经办学近8年。
“它填补了广东聋人高等教育的空白，让许多聋生有了圆大学梦的可能。”广州市聋人学校原校长、广大市政技术学院学生处特教办主任戴东红说。
毕业于深圳市龙岗坪山高级中学的钟宇翔3岁左右听力开始下降，但一直靠强大的意志力坚持在普通学校就读。“小时候戴助听器会觉得自卑，不愿意戴，结果听力越来越差，学习进度也越来越跟不上。”同样坚持“说话”的钟宇翔语速比万林润更慢。
对无声世界的聋生来说，最痛苦的科目就是英语。英语的听、说、读、写四项能力中，他们只能选择比划和写，“学单词不能通过音标来念，而是看老师的口形和手语来学习”。
在辅导员的手语帮助下，钟宇翔以“good”举例。比如这个单词有四个字母，他们要比划四次才算将单词念一遍，遇到字母多、“长得像”的单词，就常常会比错，有的长单词要记忆上百遍。
在这样的苦练下，聋生很容易就有挫败感。钟宇翔也坦言，虽然很少哭，但会自卑，尤其是读书不顺利的时候会很不开心。
高考成绩接近450分（满分为550分）的钟宇翔是许多还在高中奋斗的聋生的“传奇人物”，在一些QQ群中，许多孩子都希望可以有学长那样的成绩。
惠州市特殊学校的李敏华先天性聋哑，来自龙门县，目前是惠州市特殊学校高三学生，她还有一个弟弟也是同样的现状。班主任付萍告诉记者，李敏华坚持读书，而且特别刻苦。“为了练好素描，一个春节寒假能画20多幅习作，几乎每天一幅。”
由于比普通学生艰难，特殊学校的老师也需要特别的耐心和技巧培育聋生成长。“上课语速要慢，还要手语同步。”付萍说，由于聋生的注意力比较难集中、记忆力较弱，因此在高三复习期间，哪怕难度仅相当于初中毕业水平，但也基本相当于“天天上新课”。
惠州市特殊学校校长范流灵说，在许多特教老师的教学经验中，没有什么比打开聋生的“眼睛”更重要。“因为这关乎他们的心智成长”，戴东红说，“所以特教的师生关系往往就八个字"亦师亦友、亦父亦母"。”
创新“融合教育”模式
3月28日、29日，李敏华与9名同学参加2015年广州大学市政技术学院面向全省聋生的单招单考。
这是惠州市特殊学校的首批聋哑高考生。三年前得益于广东省及惠州市有关部门的支持，他们无需再到广州、深圳等地的聋哑高中读书，而留在“家门前”更好就读。这仅是近年来广东加快发展特殊教育事业的缩影。
以广州大学市政技术学院开办的面向全省聋生招生的艺术专业（电脑美术）和计算机应用技术为例，该校每年每个专业约招收20名学生，开展小班教学。办学近8年来，合计招收近300名聋生，向社会输送了200多名大专毕业生。
在此之前，我省的聋生上大学都要跋涉千里，到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北京联合大学、天津理工大学等北方院校求学，而且这些院校在我省招生的人数十分有限，只有几个名额。
据了解，聋哑学生参加广大单招单考的形式是“3+X”，其中3科必考科目为语文、数学和英语；在“X”的专业技能上，聋哑学生可以选考美术（素描）或计算机应用。必考科目的考试为闭卷考试，各科满分为150分；专业技能考试满分为100分，四科总分为550分。广大将按考试总分由高到低择优录取。
“今年我们计划招50人，两个专业分别招25分，但有104人报考，竞争比较激烈。”广州大学市政技术学院副院长陈文忠介绍。
据了解，学院针对听障学生的知识结构和心理特点，专门制定了适合他们需求的教学计划，并招聘、选派德才兼备的老师授课。与此同时，学院不断创新“融合教育”模式，成立志愿者服务队，组织志愿者学习手语、与听障学生同吃同住，促进学生之间的和谐发展、融入社会的能力和信心。目前，已毕业的200多名学生中，大都被事业单位和外企录用，就业率近97%。
“我们采取的是"2+2"融合住宿模式，即2名志愿者大学生与2名听障学生同住一个宿舍，在学习、生活等多方面采取"融合教育"的模式；同时，所有全校性的活动都会有手语翻译在主席台上同步进行。”陈文忠举例说，融合教育的好处在于一方面能让听障学生通过与正常学生的接触，更早融合正常社交圈，对将来就业树立信心。
这一点，万林润特别有感触。由于聋生学习英语特别困难，他就在不断和普通同学的交往中，总结出来自己的“套路”又再教给其他聋生，效果特别好。万林润不仅是该学院目前唯一一名考取英语B级的聋生，还带动了其他聋生、正常学生感受到学习英语的乐趣。
尽管学费不菲，但在省残联的大力支持下，除了每名入读该学院的聋生都有学费、生活费补助外，还有20%的聋生获得特殊困难补助，基本上每名学生在读大学期间基本没有经济压力。
此外，去年广东出台《广东省特殊教育提升计划（2014-2016年）》，其中明确，在全省范围内残疾儿童接受免费义务教育基础上，从2015年春季学期起，在全省范围内实施高中阶段残疾学生免费教育，免收学杂费、课本费，有条件的地区可实施从学前教育到高中阶段残疾学生免费教育。
范流灵等表示，“我们也希望能扩招，让更多的孩子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让社会更多的人能了解和接纳他们，一起成长。”
4月14日晚上，李敏华上网查看高考成绩，她考了352分。“不知能不能被录取”，她在微信上写道：“但不管怎样，一个值得拍掌的分数，我尽力了，加油！”
文：南方日报记者 谢苗枫 吴志毅 毕嘉琪 实习生 张雯 发自广州、惠州、珠海
